小说

疫情新装

文/笑言

近三年来,穿得最多的衣服无疑是睡裤。

新冠疫情一夜之间解决了长期求而不得的居家办公难题。疫情爆发前,又是技术难题,又是安全隐患,管理层给员工画了若干年的饼,就是不予实施。

疫情爆发之时,正值单位搬迁之际,我们集体参观体验了新装修的办公楼。除了核心成员,大家都没了固定工位。上班时随便找张空桌子,将随身携带的微软超薄Surface Pro接入网络,再插上显示器,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不愿被人吵,还有几个客机头等舱那样的单间,舒适私密,多么现代的办公理念!

然而我们还没有在新的办公楼上过一天班,就被疫情安排为居家办公了。团队的小头目卡什,是个事无巨细的话痨。每周一早晨安排一个碰面会,每周五下午安排一个总结会。每两周安排一个长会,隔空的每两周则是一对一的逐个面谈。除此之外,还有部门会和单位大会。查克开了一炮,说时间全花在开会上了,还要不要干活?伊梅尔问,我们周五下午总结之后,周一早晨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这不瞎耽误工夫嘛。

“顿特瓦瑞,顿特瓦瑞!”卡什自信满满,说一个是总结,一个是计划,彼此并不矛盾。

开始的时候,大家开会都正襟危坐,很多人怕听不清,或是怕惊扰了家人,还戴着耳机。大家都感觉新奇,从视频上突然就闯进了同事的家中。有的房子简单,有的则一看就是豪宅,开会居然有了串门的感觉。

渐渐地,视频会就不正经起来,有人跑去煮咖啡,有人开门取快递,还有人整个过程都在撸猫。闪身而过的时候,常看见短裤和睡裤。大家都那样,索性就说开了。丽娅说很久没有买新鞋了,因为没机会出门,引起女同事们一片哀鸣。伊梅尔说,服装公司应该开发一些新款服装,既要有仪式感,又能穿着舒适。

卡什总能在话题跑偏时及时刹车,把享受生活的我们拉回到工作上。这时多半有人要扯皮,抱怨共享服务部服务不及时,抱怨前任同事没留下足够的本文资料,抱怨前台不做简单过滤,什么单子都丢给程序员。反正人人都是好员工,一副很努力的样子,工作倒也没怎么耽误。

生活的范围也一下子缩小了,旅游和大型活动都是能免则免、能避则避,安全第一。吃的也简单了,一天夜里上网订了麦当劳的汉堡,开车去取的时候正赶上卸货,商店关闭了Drive-Thru通道。这下糟了,我还穿着睡裤呢。犹豫再三,口罩一捂走进店里。还好,排队的人中,还有两位也穿着睡裤。

一天开会,卡什接到一个电话。他神情严肃,说各位对不起,这个电话我必须接。不料他忘了关视频会议的话筒,结果我们都听到了一位合同程序员的秘密。

卡什上来就问:“你现在在哪里?”

然后接着追问:“我知道你在工作,我问你的物理位置。”

对方似乎还在搪塞,卡什直接说:“新西兰,对吧?”

“我怎么知道?安全部发现了异常入网!”

然后就是一连串疾风暴雨式的责问:“你出国向什么人报备过?你知不知道单位所有的人,包括总裁在内,出国都必须向安全部报备!你将单位的笔记本带出去,还从国外上网,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

说到这里,卡什才发觉他没静音,随即做了个散会的手势。

去新西兰居家上班的确有点离谱。这位合同程序员被要求立刻挂号寄回单位的电脑,并很快解除了合约。不过只要在加拿大境内,只要有网,我们是可以选择在任何地方上班的。三年中,有同事搬去了多伦多,也有同事搬去了温哥华。温哥华比我们晚三个小时,冬天的时候,早晨十点开会,那边天还没亮,画面有点不和谐。渐渐大家习惯了开会挂背景,并加以虚化。这下就分不清时间和地点了,也串不成门了,只是狗头猫脸还会时不时从背景中突然冒出来。

到了今年,疫情缓解,政府开始要求每周必须回办公室工作几天。原先开视频会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人,动辄怀念在办公楼上班的情景,说能在一个会议室开会,能在公共厨房一起热饭煮咖啡,能在电梯中相遇聊天,是多么地幸福!他们说得声情并茂无比激动,遗憾得要死,眼巴巴地盼望着回去的那一天。结果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们哑火了。

去办公楼上班,路上花时间,停车也是问题。市中心包月要200多加元,政府要求一周去一两天,包月显然不合适。而临时停车一天至少要20多加元,还需停得足够远,这显然是不小的负担和麻烦。但这种理由上不得台面,聪明人只会理直气壮地说,在家工作效率高得多,没有理由强迫大家回办公室。工会也介入,还酝酿罢工。

其实到后来,开会时大家干脆都关了视频,不仅穿睡裤,临时开一下视频,睡衣也出现了。领导再三鼓励,大多数人依然沉默着以黑屏相对。看样子,居家办公的大势已难以逆转,而睡裤文化也早已蔓延到社区。偶然出门去街边的邮箱取个信,眼前总有几条睡裤在晃荡。

——刊于《世界日报》华章地92期,F2版,2023-0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