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散文随笔

小说芦苇

文/笑言

小说芦苇,其实是说芦苇写的小说。与芦苇相识是一种必然中的偶然,写作的人,尤其是海外写作的人,终究会因为某个共同的机缘而相遇。加中笔会成立25周年庆典活动中,她是主持人,我是发言人之一。活动过后,组委会整理发言人文字,她向我索要文字稿,于是互加了联系方式,交换了几篇作品,敬请对方指正。对方读不读无所谓,文友交往大抵都是这个套路。

她短篇《失乐园》的标题吸引了我。这个篇名让我想起渡边淳一的长篇同名小说,那部作品讲述了一对中年男女因婚外恋而殉情的故事。相爱的过程使他们坚信人世间不存在永恒的爱情,要想让对方永远属于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对方一起结束生命,于是他们在爱的极致时双双服毒殉情。当时那篇小说吸引我的其实不是男女主人公追求爱情终极意义的努力,而是其中大量的性爱描写。可是到现在性爱场景已经完全没印象了,只有他们的追求还留在脑子里。可见一部小说让人记住的,终是些形而上的东西。

芦苇的《失乐园》讲的是房东苏珊娜的故事。苏珊娜最喜欢万圣节,因为万圣节可以戴上面具,穿上奇装异服,敲开前夫家的门讨糖吃——顺便看看三个亲生女儿。年复一年,苏珊娜就这样延续着一年一度的秘密探望。然后,苏珊娜老了,故去了。三个孩子以及他们的父亲并不知道这个秘密,而且多半永远都不会知道。瞧瞧,一个多么令人同情的苏珊娜。可是,当年是苏珊娜主动离开了丈夫和孩子,因为她爱上了另外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后来,苏珊娜在自己独居的住所也就是“我”租住的地方“复制”了她以前的“家”,特别是一个有两棵鲜红玫瑰树的花园。作者安排了两组视角,一组是旁观者“我”和丈夫博文,另一组便是苏珊娜。一位孤独老人的默守与一个新移民家庭的忙碌,对比鲜明,相互映照出一些荒诞的意味。作者似乎在证明人世间没有永恒的爱情的同时,又在暗示人世间存在着永恒的爱情,只是难以同步。

芦苇编织故事的能力和出彩的语言打动了我。于是我又读了更长的刊登在《长城》杂志上的中篇《冬夜的心》。小说读起来很安静,可故事里女主人的心中早已翻了天。芦苇擅长描绘景物,笔触细腻而密实,这肯定是她观察入微的回报。她写景状物的词汇异常丰富,描述详尽却不累牍,画面感强,动感也强,尤其景色写得如散文一样美。读她的作品有时会恍惚,仿佛读到的是外国作品的翻译本,因为她的文字与我常读的国内作家的文字似乎有一段有趣的距离。她行文中视角的变化、叙述的从容与准确,都显现出对文字的纯熟运用。她语汇的丰富如雷诺阿油画中的笔触,明亮而妩媚,她描写的细腻又如中国工笔画,一笔不苟,耐心十足。

小说中的铃子像小猫一样敏感,楚楚惹人心疼。她心里有事的时候也像小猫一样只知道追自己的尾巴,越追缠绕越多。铃子对丈夫的不放心,表现在行为上的不正常,以及心态失衡的情感流露。作者用那么多信手拈来的生活细节表现人物,自然而贴切,温馨且家常。

生活中最可怕的其实就是不明真相而又偏偏不由自主地往坏处想。一缕若有若无的迷迭香,一根似金似黑的长头发,将故事演绎得扑朔迷离。铃子疑心丈夫却不肯面对,以致冬夜里凌晨两点跑到住处近旁的小树林中独自哭泣,不料却把所有重要的邻居偶遇一遍,还得到了精神的慰藉与如何处理感情危机的指导。

结尾处,铃子仍是彷徨的,邻居的开解敌不过一根头发,梦境中的尝试也穿越不到现实,她还是那么无助与无奈。读者都替她着急,怪她不好好审问远辰,可是,那不是铃子的行事方式,铃子爱的时候像精灵,迷茫的时候就笨拙得失去了自我。

既然阅读感觉不错,我便又读了《挣扎》。这篇写一个自小随父母从香港移民到加拿大的女孩琳达。父母离异后跟着母亲生活,慢慢发现父亲承诺的亲密感情并不那么可靠。稀里糊涂主动与并不爱她的丈夫结婚,婚后生活并不如意。丈夫要离婚,她却不肯,独自去云南领养了一个患有先天心脏病的男孩。养子长大后认识了品行不端的女孩,并在一次沾染毒品的群聚中,为了掩护女孩而被捕。母子之间的冲突因而大爆发。琳达说,“人生就是挣扎,我挣扎了几十年,以后依然还要挣扎下去。”故事结束在养子终于幡然悔悟,写信说琳达是好妈妈的皆大欢喜。这篇小说写得较为沉重,涉及到了社会问题,是一次有意义的尝试。

芦苇的小说多以华裔女移民为主角,写她们的生活和情感,并从她们的视角延伸到加拿大社会,展现移民的融入与不同。

我并没有系统阅读芦苇的作品,只是把一些灵光闪现的随感记录下来。芦苇毕业于厦门大学哲学系,又是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五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读她的作品,是一件乐事,也是一种充电。

——刊于《加拿大商报》2021-07-02第2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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