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

写在四月

文/笑言

四月的风、四月的雨、四月的暖、四月里甜甜的枫糖,终于把渥太华从悠长的冬眠中慢慢唤醒了。

公历四月,正是农历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这是一个农耕时代相对艰难的月份。“即日正是青黄不接之际,各处物斛涌贵。”于是生在四月的孩子比较讨人嫌,因为母亲的奶水要从全家的牙缝里抠出来。四月有一对节气,节为清明,气为谷雨。人们常说一年有二十四个节气,其实细分起来,是十二个节与十二个气。四月,地里的庄稼已经长出了模样,城市的鸟瞰图也由黑白照片变成了彩色照片。四月的暖风撩人,人在这暖风里莫名地躁动,四月的暖风又熏人,人在这暖风里犯着春困。

儿时的四月,最期待的是清明。学校一年一度去烈士陵园扫墓,没有车辆,全是步行,可以玩一路。学生们排起长队,唱着进行曲,走在通往城郊的公路上,一走就是一两个小时。左肩的书包里装的是母亲前晚做好的干粮。右肩挎的是一个磨掉绿漆的军用水壶,那时没有饮料,里面灌的是凉白开,有时还加一勺白糖。当年白糖是稀罕物,凭票供应。记得家属大院里比邻而居的程教授一家,为了节省白糖,牛奶加盐喝。

四月是一年当中由冷变暖最值得期待的时刻,猫冬后的心情兴奋而喜悦。所有的四月,都是呼朋唤友外出郊游的好日子。与风嬉戏,同雨玩耍,任友情蔓延、爱情滋长……“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不同的四月,记录着人生不同时段的波峰与波谷。再回首时,已是沧海桑田。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陆游在西子湖畔写下“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而渥太华的春雨则不仅有江南的那种淅沥滴答,更有夜半将山墙拍得山响的狂风暴雨。吹落的往往不仅是一地花枝,严重时便要“满街明朝修屋顶”了。渥太华的一切似乎都是这样个性分明,冬天冷到极致,夏天热到极致,就连下场春雨,也如此透彻。赵老师说,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的季节。其实,看看动物,真的很美好。反倒是人世间,存在了太多美好之外的东西。人生不易,机遇难觅,各自的生活也随之不同。轰轰烈烈是一生,平平淡淡也是一生。雄心壮志消磨在时光里,山盟海誓溶解在稀粥里。在社会的大框架中,我们或踽踽而行,或从众喧哗,往往忘记了孔融需要让梨、孟母需要三迁,程门可立雪、卧冰能取鲤。司马光砸缸有功、匡衡凿壁无罪。日子越过越踏实,不觉白了少年头。

如今没有饥馑之虞了,婴儿出生在四月反倒很幸运,可以四脚朝天挥舞着小拳头和小脚丫,随天地万物一同生长。既没有厚厚的棉被束缚,也没有汗湿的凉席粘身,四月出生的孩子可以伸展四肢,恣意探索这个世界,可以痛痛快快洗澡,可以开窗透气,可以懒懒地晒太阳。每个生日面对的都是盎然的春意,春意给人以喜悦,而喜悦让这个世界生机勃勃。

人间最美四月天,该去踏青了。走入山林之幽深,走进阡陌之纵横,走到街头人流之熙攘,让憋了一冬的闷气见鬼去吧。渥太华每年有个开门日(Door Open Ottawa),上百座著名建筑对公众开放,国会、法院、银行、使馆、民居、酒店,墓园……历史秘辛、文化密码与艺术真谛,都隐藏在这些独特的建筑之中。可惜这个开门日不在四月,等不及了,人们推起熟睡的婴儿,带着撒欢儿的狗,沿着丽都运河,漫步林荫之间,一路走,一路笑。泱泱红尘,倜傥不羁,一路好心情。

浩荡的春风吹不进高耸的大厦,现代人一天到晚蜷缩室内,已经淡漠了风刀霜剑的侵蚀,错失了鸟语花香的环绕,但人的心情乃至性格跟天气还是颇有关联的。这也才有北方的剽悍、南方的温润。

与时光走在一起,彼此搀扶,在生命的漂泊中,学会了安身立命的本事,而把情感交给了沉默的文字。只是,四月不再有小伙伴们的歌声,不再有把臂同游的书生意气。就连四月的节气,也与城市里的我不再亲密。四月的标记,唯剩一个生日,一个清明。每个四月,都在双重提醒我不要忘记在天的父母。时间久了,悲情就淡了,更多的是缅怀。与父母在一起的日子,点点滴滴,恍如昨日。

渥太华河两岸的草木越来越繁茂,河水泛着灰蓝的波光,在薄雾裹挟的太阳下流淌。城市日渐一日变得鲜亮起来,空气中飘散出淡淡的芬芳。人在渥城,时在四月,春明景和,岁月安稳,说不出的欣喜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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